最后的回眸

　　胡大爷终于来了！
　　龙王打了个盹儿，暂时叫停了连日的雨。江面上漂浮着一片灰蒙蒙的雾，吞噬了滚滚长江。寒风将雾撕开了一个口子，露出了一个移动的小黑点。那是胡大爷，南京长江大桥的建筑工人！
　　胡大爷是位老南京了，生于南京，长于南京，也将老于南京。六十年代，二十出头的胡大爷参与了南京长江大桥的建造，并在大桥上遇见了老伴，对这座桥有着特殊的感情。在身体还健朗的时候，胡大爷每天早晨都要沿着大桥从南跑到北，再慢悠悠地走回来，这是一天中最享受的时刻。
　　今天是2016年10月28日了，到晚上8点，南京长江大桥就要封桥了。大桥将进行为期27个月的封闭式维修。自从风湿加重以来，腿脚不太灵便的胡大爷已经一年没来大桥了。得知大桥将封的消息后，胡大爷一直想再来大桥看看，再走一回！可这几天一直下雨，女儿死活不让他出来。眼看最后期限就要到了，心急火燎的胡大爷趁下午女儿出去买菜的空儿偷偷地溜了出来。
　　胡大爷终于来了，他拖着沉重的双腿艰难而又坚定地前行着，双眼仔细地打量着每一寸栏杆。这里的每一个地方都有他当年劳动的痕迹，都有他洒下的汗水。他当年造桥是多么狂热，二十多岁的青年，响应着毛主席的号召，像打了鸡血似的不知疲倦地工作！那是一段信仰掩盖了艰辛的岁月。不知不觉，胡大爷哼出了当年的劳动号子“劳动号子嘛吼嘿，震天动地嘛吼嘿，盘古开天嘛吼嘿……”
　　走到了大桥中段，胡大爷突然停了下来。他想起了老伴，那个以前天天陪他在大桥上晨跑的老伴，他和老伴的相识正是在大桥中段。
　　那是个烈日焦灼的夏天，他正在大桥上劳动，汗水湿透了衣服，汗珠压弯了眉毛。一位后勤的姑娘走过来，笑盈盈地对他说“大哥，喝水。”随即姑娘便双手递上了一个水壶。当年的胡小伙在裤子上随便擦了擦手，接过水壶，头朝天猛的灌。不一会儿，一壶水就被喝了个精光。姑娘惊讶地看着眼前的这位小伙，表情持续了一分钟。
　　这是胡大爷与老伴的第一次见面，也许就因为他惊人的喝水量，姑娘对他的印象很深，以后每次送水，姑娘都特意为他准备一个大水壶。有时姑娘在工人休息时间去送水，胡大爷便会和姑娘谈两句人生理想等进步青年之间的话题。时间久了，两人也就熟了。两人在大桥通车那年结了婚。
　　然而老伴已经去世两年了。胡大爷此刻睹物思人，回想着与老伴的相识历程，回想着与老伴一起在大桥上的每一次晨跑，不禁潸然泪下，任泪水在脸上恣意地流淌。他把双手搭在栏杆上，望着奔流不息的长江，目光深邃而忧伤，任寒风迎面而来，体验寒冷带了的存在感。此刻他只想说“逝者如斯夫！”他的内心太乱，像秋风过后纷纷飘散的梧桐叶。他用渴望被倾听的目光凝望着桥上的行人。他想向每一位行人述说他的故事，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一位年轻女士看到胡大爷呆呆的站在桥边，泪眼模糊，急切地问“大爷，你怎么了？”胡大爷回过神来，来不及拭泪，紧紧拉着年轻女士的手，不顾一切的把他的故事从头到尾吐了出来。
　　胡大爷和女士说了半小时才继续往桥北走。
　　“爸，你怎么不说一声就出来了！”女儿从后面追上来，扶住了老人。“我……我就是想出来走走。”老人像犯了错的小孩一样结巴地说。女儿知道他的心事，便没有再多说什么，扶着老人继续走完剩下的路。老人艰难地迈着颤抖的双腿，又向女儿唠叨着他和老伴在这座苍老大桥上发生的故事，唠叨着他们那一代老南京人对南京长江大桥独有的回忆和特殊的感情。